
近日整理照片,翻到一张幼年三毛在南京中山陵的全家照。这张照片是2006年浙江舟山书法家倪竹青老先生送我的。照片中左边站立的就是年轻时的倪竹青先生,照片中的三毛当时只有三岁,白胖可爱,挨坐在父母面前,天真地咬着自己的指甲。
倪先生认识三毛是在1947年到1949年间,那时三毛家从重庆迁回南京,住在鼓楼头条巷4号的一幢公寓里,倪先生在三毛父亲陈嗣庆、伯父陈汉清的律师事务所工作,与三毛一家同宿共餐,朝夕相处。倪先生回忆说,孩提时代的小三毛聪明活泼十分逗人喜爱,工作之余他常常伴她嬉戏玩耍。1949年三毛随父母全家去台湾,倪先生在上海工作一段时间后返回舟山,从此音迅阻隔。
三毛第一封写给倪先生的信是1988年5月20日,用带有横条的大信纸写的,三毛的字迹很老练,可能是写惯了英文,她的字一律朝左斜,老远看好象看外文似的。第一封信写了满满两大张,述说了离别40年来三毛家的主要变化以及对倪叔叔的怀念。信中写道:“……这许多年来,爸爸妈妈一直记挂着你,苦于两地相隔无法查寻,直到这一年有同乡返回舟山方才知道你的消息,一时更加想念,离别四十年尚能再通信息,真是不可思议,四十年的事情要写十张纸也写不完……倪叔叔,您对我的祖父以及爸爸,帮助很多,我们四十年来没有忘记过您,就是下一代,也对您是记得的。 ”
自从三毛给倪竹青写了第一封信以后,三毛几乎每个月都来信,即使病中也没间断。她在信中一直称倪竹青夫妻为叔叔婶婶。三毛第一次来大陆探亲是1989年4月,当她踏上舟山鸭蛋山码头时,见到码头边迎接的亲人,顿时热泪难禁,伏在倪竹青的肩头饮泣不止,她抱着倪竹青说:叔叔,我三岁时你抱过我,现在我要抱抱你了。那次相见,三毛送给倪先生一张珍藏了40年的照片,就是这张倪先生与三毛全家在中山陵前的合影。

故乡和祖国,是三毛一个遥远而依稀的梦。上世纪60年代末,三毛在德国留学时,她曾打算取道前苏联,经西伯利亚回到祖国大陆。但因那时中国正在进行文化大革命,她虽几经努力,但终于没有成行。1987年,台湾当局宣布,准许台湾部分居民回大陆探亲。此禁一开,台湾岛欢庆,三毛更是欣喜若狂。
不要问我从哪里来/我的故乡在远方/为什么流浪/流浪远方……一曲《橄榄树》我们已经唱了很多年,这是世界各地的华人几乎都会唱的歌。但是三毛写的这首脍炙人口的《橄榄树》曾在台湾被禁唱了十几年,因为当时台湾当局认为歌词中有一句“我的故乡在远方”,这“远方”指的就是中国大陆。三毛在国外生活了二十多年,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中华民族的子孙,没有忘记自己是中国人,她从来没有失去那颗炽热而赤诚的中国心。
三毛去世前三个月,倪老和三毛在杭州第二次相见。那次三毛住杭州花家山宾馆,倪先生和夫人赶到时,三毛推掉应酬与叔叔婶婶欢快晤谈,次日又相偕漫步街头,荡舟西湖,合影留念。那次相见倪老和夫人与三毛共处了三天,倪先生返家后两天,又收到了三毛自宾馆寄来的信。信上说:“匆匆相聚又是别离,这次能够相见,已属人生极大幸福,只是辛苦叔婶舟车劳苦,心中实在不忍……人生能有此三日已是三生有幸”,并说“自去年别后,我不但身体受伤,心灵也曾受伤,在对待人生的态度上已十分淡然豁达”。三毛所说的心灵受伤大概就是指她编写的电影剧本《红尘滚滚》受到莫须有的非难指责,使她有口莫辩。她寄给倪老1990年12月17日——23日的《新新闻周刊》上写了这么几句话:“电影得了8项大奖,其中“最佳原作剧本”奖落选。(最大奖“最佳剧情片”仍被我们得来)这其中落选的原因也很明白了。我还是伤心难禁。叔叔,我是被牺牲的。”三毛编写《红尘滚滚》时身体特别虚弱,那是她重伤断骨刺破肺膜出血3000CC被抢救过来刚刚月余却强忍伤痛奋笔疾书写出来的,医生曾要求她至少半年不能工作,而她术后一月却玩命地接了编剧任务,这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。三毛那时给倪老的信中有这样的话:“叔叔我是要早死的,因我透支生命太多,养养病,结果变成疯狂大工作。这种剧本一年只可一次,比写作又累了太多太多。”

三毛是那么一个乐观奋进、充满生命力的人,无论在作品中还是在实际生活中都积极歌颂和鼓舞人生意义,她温暖过很多人、鼓励过很多人,这样一个人,怎么可能用自杀的方式结束她自己的生命呢?三毛给倪老的信中写道“我的一生是自讨苦吃,我爱挑战会早死,别人一辈子的生命,我拿来活了一百次,合算”、“人生一切劳劳碌碌也不过转眼成空”等等消沉隐晦的言辞。对其母亲说:“我的一生到处都走遍了,大陆也去过了,该做的事都做了,我已没有什么路可走了,我觉得好累”。我看到三毛最后一封给倪老的信是1991年1月2日寄的,也就是她离世前两天,信纸薄薄的软绵绵的,好象我们写书画的宣纸,也好象医院用的什么纸,有8K这么大。信上这样写:叔叔婶婶,很想念,很想念。我非常累。写不动信。一周瘦一公斤,快速地瘦。十二月两度入院,生了与我母同样的病,而且查出来在身体三个地方都有。叔婶不要怕,是“腺癌”。我没有什么,只是“劳保”医药费总共政府管五十万台币,用完五十万便不再负责。我不可能叫老父付我药费。叔婶,金马奖也已落幕,都是往事了。对叔婶的情感才是真的。“寿衣”想来很好看,我倒是也去做几件放着。……请放心,我没有信表示在休息。此地院中不给人长住,开了四天就赶人回家……。三毛写完信以后觉得话还没说完,就在信的左右上角又补充了两句话,其中右上角这样写道:我生什么病我父母不知,来信请不提。新闻界也不知……我开刀一个人去。在这封信里,三毛清楚地写着“我一月三日开刀”,那么三毛写这封信的时候是依然打算开刀的,虽然她对生命已经看得非常淡然,而且都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,连寿衣都想到了。一月三日开刀,按照一般惯例,一月四日应该是躺在床上不能动的,我不明白三毛是如何完成生命结束时所需要走过的路的?
死亡是生命的结束,也是生命的最高完成。秋来春去红尘中谁在宿命里安排?三毛曾说:“如果选择了自己结束生命这条路,你们也要想得明白,因为在我,那将是一个幸福的归宿。”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,为了山间清流的小溪,为了梦中的橄榄树……1991年1月4日清晨,三毛终于用她决绝的方式,给无数热爱她、热爱她的文字的人们留下一个永远的背影,不知不觉这红尘的历史已记取了她的笑容……

“病痛的折磨,失夫的悲哀,尘世的纷扰和遭遇,老母癌症所耗费的前景及自己的病症等等,促使她下决心走出这滚滚红尘去向另一个世界。她正是风华正茂,这样遽离人世给热爱她的人们带来极大伤感。”说起三毛我们依然是无限的痛惜和怀念。是的啊,假如三毛那个相亲相爱的大胡子老公不是在潜水中遭遇了意外,假如《滚滚红尘》没有遭受莫名的非议,假如三毛不是患了和她母亲同样的病,假如政府可以让她享受的医疗费用不受限制,假如医院不是开刀四天就要赶人回家……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呢?可惜我们永远也不会看到假如了。
三毛毕竟是一个女人,一个善良的情感丰富的女人啊,女人是需要体贴需要爱护需要温暖的呀,在她身患绝症到医院开刀的时候她居然是一个人?!我真的是无法想象她的内心世界是如何孤独如何悲壮?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让她放不下的?当她的肉体和心灵无法承载她所能够承载的苦难时,她还能选择什么?有的读者认为三毛所说的和所做的不一致,她要别人乐观,但她自己反而寻短,这不是欺骗大家的感情吗?我就觉得奇怪了,作家也是一个平凡的人啊,为什么她就得把满腔的热情和人道主义奉献给别人?在她最需要关心的时候,她却在一个人独自承受!热爱她的人呢?别说是女人,就是男人在生病上医院的时候也是希望有人陪伴的,哪怕就是感冒发烧打吊针。
三毛离开我们已经整整31年了,而她留下的故事却可以让我们咀嚼一辈子。三毛开刀是一个人去的,三毛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走的。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独自等待的过程,离开此岸都将独自上路。我相信离开此岸到彼岸的三毛和自己的爱人在一起是肯定会开心的,她清纯的笑容会格外灿烂,因为彼岸不再有生死轮回。三毛流浪的心灵终于找到了幸福的归依,而我依然在凡俗的人世怀念着我所喜欢的,脑海里飘去飘来的笔迹都是深藏激情的心语。

作者:陈桂珍
责任编辑:孙鼎期
排版:朱清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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